选自《东方大帝忽必烈》作者：柯胜雨 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出版

朝鲜人赵彝向忽必烈推荐了两个人，兵部侍郎黑的、礼部侍郎殷弘。这两个人是赵彝好友，他们倾听赵彝的演说之后，决心帮助忽必烈实现他的雄心壮志。

至元三年（1266年）八月初七，忽必烈让黑的做国信使，佩带虎符；殷弘做国信副使，佩带金符，携着国书，前往日本通好。

日本电视剧中的忽必烈剧照

十一月，他们抵达高丽，向国王王禃转呈了忽必烈给他的诏书：

“今尔国人赵彝来告，日本与尔国为近邻，典章政治有足嘉者，汉、唐而下，亦或通使中国，故今遣黑的等往日本，欲与通和。卿其导达去使，以彻彼疆开悟东方向风慕义。兹事之责，卿宜任之，勿以风涛险阴为辞，勿以未尝通好为解。恐彼不顺命，有阻去使，故托卿之忠诚。卿其勉之！ ”

王禃接到诏令之后，焉敢怠慢，立即指定枢密院副使宋君斐、礼部侍郎金赞，为蒙古国信使的向导。

第二年（1267年）正月，黑的、殷弘一行自王京南下，抵达巨济岛松边浦。起航的那一刻天气倒不错，海上平静得像一面镜子，微风轻拂，阳光照耀，水面上波光粼粼，景色怡人。黑的、殷弘也是踌躇满志，深为自己的使命而感到无上光荣。因为他们将是第一批抵达那个黄金之国的蒙古人。

但是很快地他们就看到了朝鲜海峡恐怖的一面。太阳光逐渐在眼前消失，海面上开始掀起惊涛巨浪，船只剧烈晃动，几乎就要把黑的、殷弘两人的胆汁都倾倒出来了。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季风刮过朝鲜海峡，激起千层浪。黑的、殷弘吓得命都没有了，立即下令返回高丽国。

这正是王禃所期待的最好结局，他极不愿意跟凶残的日本人打交道。近千年来，猖獗肆虐的日本海盗给朝鲜半岛留下了无数令人惨痛的回忆。要是蒙古使者到了日本，恐怕又将横生枝节。

于是王禃让宋君斐陪同黑的回到蒙古，还附上一封书信，说明这次出使日本的经过：

“诏旨所谕，导达使臣，通好日本事。谨遣陪臣宋君斐等，伴使臣以往。至巨济县，遥望对马岛，大洋万里，风涛蹴天。意谓危险若此，安可奉上国使臣冒险轻进？虽至对马岛，彼俗顽狂无礼义。设有不轨，将如之何？是以与俱而还。

且日本素与小邦未尝通好，但对马岛人时因贸易往来金州耳。小邦自陛下即祚以来，深蒙仁恤。三十年兵革之余，稍得苏息。绵绵存喘，圣恩天大。誓与报效，如有可为之势，而不尽心力，有如天日。”

六月二十九日，黑的、殷弘跟宋君斐等人回到了中都。但忽必烈根本就听不进宋君斐的解释。他以为是高丽国主王禃在耍弄诡计，用海上险阻来吓唬自己。于是颁布诏书痛斥王禃，又让黑的、殷弘到高丽去。

八月，黑的、殷弘、宋君斐一行沮丧地回到高丽。他们见到王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呈上忽必烈的诏书。上面写道：

“向者遣使招怀日本，委卿向导，不意遂令徒还。意者日本既通好，则必尽知尔国虚实， 故托以他辞。然尔国人在京师者不少，卿之计以疏矣。且天命难堪，人道贵诚。卿先后食言多矣，宜自省焉。今日本之事，一委于卿，卿其体朕此意。通谕日本，以必得要领为期。卿尝有言，圣恩天大，誓欲报效。此非报效而何？”

在诏书中，忽必烈大骂王禃背信弃义，存有异心，担忧蒙古跟日本通好之后，尽知高丽国内虚实。还勒令王禃，务必在限期之内，把蒙古国书交到日本国王手中，劝他早早归降。

王禃吓得浑身发抖，这岂不是打着公鸡生蛋—— 强人所难吗？日本人的德性世人皆知，可是不做呢，后果怎样王禃想也不敢想。

国相李藏用认为此事非同小可，必给高丽带来灾难。于是瞒着王禃，偷偷给黑的写了一封书信，书信上说：

日本阻海万里，虽或与中国相通，未尝岁修职贡。故中国亦不以为意，来则抚之，去则绝之。以为得之，无益于王化，弃之无损于皇威也。今圣明在上，日月所照，尽为臣妾。蠢尔小夷，敢有不服乎？然蜂虿之毒，岂可无虑？国书之降，亦甚不宜。隋文帝上书云：日生处天子致书于日没处天子，其骄傲不识名分如此，安知遗风不存乎？国书既入，脱有骄傲之答，不敬之辞，欲舍之则为天朝之累，欲取之则风涛艰险，非王师万全之地。陪臣固知大国宽厚之政，亦非必欲致之。偶因人之上言，姑试之耳。然取舍如彼，尺一之封，莫如不降之为得也。

且岂不闻大朝功德之盛哉？既闻之，计当入朝。然而不到，盖恃其海远耳。然则期以岁月，徐观其至否。至则奖其内附，否则置之度外，任其蚩蚩自活于相忘之域。实圣人天覆无私之至德也。陪臣再观天陛，亲承睿渥。今虽在遐，犬马之诚，思致万一耳。

李藏用从隋文帝时倭人傲慢的国书谈起，再说到海上风浪艰险，根本就难以征讨。目的是想让黑的知难而退，为高丽推卸责任。但是事情捅漏出去之后，王禃却怀疑李藏用欲有叛逆之心，马上下令将他流配到灵兴屿去。负责接待蒙古使者的起居舍人潘阜知情不告，也流配到彩云屿。

当时黑的在馆舍里正和潘阜谈笑风生，突然间窜进了一队气势汹汹的高丽武士，扯住了潘阜，就要把他拉走。黑的火冒三丈，怒问高丽武士之后，这才得知原来王禃要把李藏用、潘阜发配远方。

黑的赶紧去见王禃，掏出李藏用的书信，替他求情：这个李藏用也是一片苦心。我回去奏报大汗，如果大汗听得进，那是天下苍生之福。如果大汗听不进，你们高丽也获得了解脱。

王禃迫不得已，只好饶恕了李藏用和潘阜两人。但他是知道忽必烈的脾气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干脆设法把蒙古国书送到日本去，可是海上凶险，万一黑的、殷弘有个三长两短，那就坏了大事。

折腾了许久，最后王禃在九月决定，让李藏用、海阳公金俊陪同蒙古国信使黑的、殷弘回蒙古，让潘阜带上忽必烈的国书，还有自己的亲笔书信，去日本走一趟。至于忽必烈能否如愿，那就看他的造化了。

王禃的信件是这么写的：

“我国臣事蒙古大国，禀正朔有年矣。皇帝仁明，以天下为一家，日月所照，咸仰其德。今欲通好于贵国，而诏寡人云，勿以风涛险远为辞，其佛严切。兹不获已，遣起居舍人潘阜奉皇帝书前去。遣国通好中国，无代无之，况今皇帝之欲通好贵国者，非欲其贡献，盖欲以无外之名，高于天下耳。若得贵国之通好，必厚待之。其遣一介之使，以往观之，何如？幸贵国商酌焉。”

当高丽国主王禃正为通好日本的事而愁眉苦脸时，忽必烈也开始了攻伐宋国的军事行动。这时候宋国已滑入腐败的深渊，宋度宗赵禥只顾玩弄女人，根本就无心料理朝政。

权臣贾似道不断加官晋爵，从太师到魏国公，又到平章军国重事，几乎成了宋国的主宰。

赵禥每次见面，都称呼贾似道为“师臣”。文武百官更不敢直呼贾似道的名讳，而是尊称为“周公”。

但这个“周公”的办公室设在都堂里，三天才上班一次。后来赵禥把西湖葛岭的豪宅赏给他，于是贾似道连都堂也不去了，每五天就要乘船到西湖去游玩。遇到紧急大事，官员们都要抱着文书到贾似道家里去请示。结果所有的政务都由贾似道的亲信馆客廖莹中、堂吏翁应龙决定，朝中那些什么宰相啊，参知政事啊等等，全成了没用的摆设。

在贾似道的专政之下，宋国死气沉沉，日益堕落下去。征伐宋国，正是其时。

十一月，蒙古南京宣慰使刘整告诉忽必烈：攻讨宋国的方略应当从襄阳城入手。襄阳本来是我们的东西，可惜后来抛弃了，无人防守。被宋国捡回去之后，加以巩固，成了他们的屏障。只要我们把襄阳城拿回来，由汉水进入长江，一路顺流东下，宋国就可以平定。

忽必烈见刘整分析得很有道理，马上下诏征调各路兵马，并敕令陕西五路、四川行省打造战舰五百艘，交给都元帅阿术与刘整，让他们去攻打襄阳城。

消息传到临安，十二月初四，赵禥赶紧提拔吕文焕为知襄阳府兼京西安抚副使，负责防守襄阳。

蒙宋之间的大决战—— 襄樊战役正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，蒙日之间的对决也渐渐拉开序幕。此后宋蒙战争与蒙日对抗几乎是同步进行的。甚至可以这么说，忽必烈急着要跟日本通好，最初动机并非垂涎日本的富庶，而是要把高丽和日本拉入无休止的纠缠中，确保他们置身于蒙宋战争之外，以达到彻底孤立宋国的目的。

至元五年（1268年）正月初一，高丽使者潘阜抵达日本九州岛的筑前，他向九州岛的总部太宰府献上蒙古和高丽国书。

筑前守护武藤资能收到国书之后，不敢做主，马上将它们呈给镰仓（今日本神奈川县）的执权兼相模守（相模国的长官）北条时宗。

说到执权，就不得不提日本的镰仓幕府。

众所周知，日本的国王通称天皇。神话中日本的第一代天皇叫神武天皇，据说就是秦始皇派到海外去寻找长生不老丹的术士徐福。既然是神话那就荒诞不经了，真正可信的是从第十七代履中天皇开始。

本来天皇是日本的最高统治者，但是到第八十二代后鸟羽天皇时，出生于尾张国的武将源赖朝消灭了其他的地方割据势力，统一日本国。宋光宗绍熙三年（1192年），源赖朝被十三岁的后鸟羽天皇册封为征夷大将军。源赖朝欺负天皇年幼，仗着手中的枪杆子，在镰仓另立中央，称之为幕府。从此，天皇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，幕府的征夷大将军实际上就是日本最有权力的人。

但在成吉思汗十四年（1219年），镰仓幕府第三代将军源实朝被人暗杀，于是幕府的实权落到豪族北条氏手中。他们名义上是幕府执权，也就是幕府将军的助理，实际上却是幕府武家政权的第一把手。于是日本的最高统治者又变成担任幕府执权的北条氏一族。天皇仍旧大权旁落，沦为风云变幻之中的一个座上看客。

北条氏有恃无恐地将征夷大将军玩弄于股掌之中， 自然也不把天皇放在眼里。

蒙哥二年（1252年），当时的执权北条时赖废去了第五代征夷大将军藤原赖嗣，改立出身卑贱的后嵯峨天皇长子宗尊亲王为第六代征夷大将军，开创了王室将军的幕府时代。当然，北条时赖之所以看上宗尊亲王，就因为他才十一岁，幼弱无知，便于操控。

可是好景不长，到了至元三年（1266年），宗尊亲王身边的人不满北条氏的骄横跋扈，企图谋杀北条氏的嫡系传人（称之为得宗）——北条时宗。结果东窗事发，北条时宗一怒之下，又废了宗尊亲王，把他的三岁儿子惟康亲王立为幕府第七代将军。而这时候的日本天皇是宗尊亲王的异母弟龟山天皇，北条氏的专政独裁由此可见一斑。

日本独裁者北条时宗影视形象

所以蒙古、高丽的国书在第一时间内到了北条时宗的手中。至于什么龟山天皇、幕府将军惟康亲王，根本就无权过问。

北条时宗抖开忽必烈的国书一瞧，只见上面写着：

“上天眷命大蒙古国皇帝，奉书日本国王，朕惟自古小国之君，境土相接，尚务讲信修睦。况我祖宗，受天明命，奄有区夏，遐方异域，畏威怀德者不可悉数。

朕即位之初，以高丽无辜之民，久瘁锋镝，即令罢兵，还其疆域，反其旄倪。高丽君臣感戴来朝，义虽君臣，欢若父子。计王之君臣亦已知之。高丽，朕之东藩也。日本密迩高丽，开国以来，亦时通中国，至于朕躬，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。

尚恐王国知之未审，故特遣使持书，布告朕志，冀自今以往，通问结好，以相亲睦。且圣人以四海为家，不相通好，岂一家之理哉？以至用兵，夫孰所好，王其图之。”

在书信中，忽必烈竟然自称为大蒙古国皇帝，蔑称日出之国的天皇为日本国王。而且轻描淡写的字里行间，处处透露出杀气。北条时宗气得脸色发青，于二月派人把蒙古国书送到京都去。龟山天皇赶紧召来公卿大臣，叽里呱啦了一阵子，有人提议应该回信答复，也有人提议干脆把高丽使者宰了。最后龟山天皇决定让做过权中纳言（相当于秘书长）的菅原长成草拟了一份答书。

三月，答书毕恭毕敬地送到镰仓给北条时宗过目。北条时宗大言不惭地说了一堆话：首先，自神功皇后开始，高丽就是日本的附庸国。神功皇后要是泉下有知，她怎能容忍如此一封傲慢无礼的书信呢？其次，日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，别被忽必烈的虚张声势吓倒了。最后，根本就没必要给忽必烈回信。要是战争来了，全体日本人都会为了天皇陛下站起来，保卫国家。

这个东洋的独裁者也是蛮有远见的，他未雨绸缪，下令日本滨海各地紧急戒严，以防备蒙古人的进攻。龟山天皇也担心战争来临，除了为逊位的后嵯峨法皇庆贺五十大寿之外，停止一切土木营造。拿出钱币进献给二十二个神社，诏令各神祠、寺院，大行祈禳之法，以求得神灵的庇护。

六月，龟山天皇又向神功、天智、宇多、后三条、后白河、后鸟羽、土御门等七个天皇的陵墓派去了山陵使，向老祖宗们汇报了跟蒙古人交涉的经过。看来，从北条时宗到龟山天皇，再到朝廷上的公卿大臣，都已经在心理上做好了抵御蒙古军入犯的准备。于是忽必烈的国书没有了下文。

作者介绍：柯胜雨，福建省作协会员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，2015年第五届厦门文学艺术奖获得者。已出历史作品十余部，主要有：《丝绸之路千年史：从长安到罗马》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，2018）、《隐忍的大帝：孙权传》（浙江大学出版社，2019）、《万历东征：1592-1598抗日援朝之战》（清华大学出版社，2017）、《大唐帝国东亚战记》（山西人民出版社）、《大明帝国抗日史》（辽宁教育出版社）、《谲谋的霸主：曹操》（天津人民出版社）、《卑微的智者：诸葛亮》（天津人民出版社）、《了不起的败国者：张居正和他的朋友们》（长篇历史小说，共三部，陕西人民出版社）、《夏商周通鉴》（齐鲁书社）等。

代表作：《丝绸之路千年史：从长安到罗马》，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，2018年出版。

【简介】本书共三十余万字，用轻松、生动的笔法，讲述了西周至西夏两千年间，从长安到罗马东西三万里的丝绸之路上发生的重大事件，如周穆王西游，亚历山大东征，张骞凿空西域，拜占庭-波斯争霸，玄奘法师西游，杜环西行，怛逻斯之战等等，贯穿丝绸之路的开辟、发展、繁荣的全过程。全书可读性强，知古鉴今，对我们当下“一带一路”建设很有启发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