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原文刊于公众号“芳华儿女”）

项羽（公元前232年―公元前202年），名籍，字羽，秦末下相（今江苏宿迁）人。其祖父项燕是楚国的大将，秦国灭楚时，项燕被秦将王翦打败后自刎殉国。项羽从小跟着他的叔父项梁，至于其父亲，史书上没有记载。

项羽二十四岁起兵反秦，三年灭秦，五年与刘邦楚汉相争，兵败垓下自刎乌江。司马迁在《项羽本纪》中记载了项羽一生最辉煌的这最后八年。

01 以神勇之笔，写神勇之人

“羽之神勇，千古无二”。受史书体裁限制，司马迁不能像写抒情散文那样去描述项羽，即便如此，他仍以其高超的文笔向后人还原了那个不可一世、叱诧风云的盖世英雄。

项羽少年时“学书不成，去；学剑，又不成”。但他却很自信，当叔父项梁责怪他时，他说：“书足以记名姓而已。剑一人敌，不足学，学万人敌。”项梁就教他学兵法，可项羽略知其意后又“不肯竟学”。秦始皇三十七年（公元前210年），秦始皇游会稽（kuài jī），项梁带着项羽在路边观看，项羽说：“这个人可以取而代之！”项梁忙捂住他的嘴：“别胡说，这可是诛族之罪。”这年项羽22岁。项梁暗惊项羽不凡。

项羽的这种自信不是盲目和虚张，他并非志大才疏。

据《史记》记载，项羽非常“能打”。他天生神力，“籍长八尺，力能扛鼎，才气过人，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”。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左右，至于能扛鼎的人，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仅记载了三个：一个是春秋时期秦国第五位国君秦武公（因举鼎绝膑而死），一个是刘邦幼子刘长，再就是项羽了。项梁起兵反秦时，就是依靠项羽迈出了第一步。当时天下云集响应陈胜吴广起义，会稽郡守殷通就找到项梁商议起兵之事，想让项梁和另一个叫桓楚的人领兵。可是项梁哪肯甘居人下，就骗郡守说：“桓楚去向不明，只有项羽知道，我把项羽喊来一问便知。”于是出去叫项羽。项羽进来一会儿后，项梁对他使了一个眼色，说道“可行矣！”项羽手起剑落，斩郡守首级于堂下。门下众人大惊，骚乱顿起。项羽连斩“数十百人”，其余众人“皆慑服，莫敢起”。

项羽带兵打仗非常有天分。项羽自跟随项梁起兵，至垓下被困之前，从未吃过败仗，而且往往是以少胜多。项羽自主指挥的第一场战争就是巨鹿之战，一战成名，首战即经典，这一仗充分展现了他的个性特点和战术风格。当时，项梁被秦将章邯战败身死，章邯转而领军攻打赵国，将赵国国君围困于巨鹿。楚怀王令宋义为上将军，项羽为次将，会合诸侯各军赶赴巨鹿解围救赵。

军队到达安阳后，宋义下令停止前进，在安阳居留了四十多天。项羽对宋义说：“秦军围赵事急，我们应当迅速渡河，与赵国内外夹击，则秦国必败。”宋义不以为然，说：“秦军围攻赵国，如秦军胜，则兵士疲惫，我们可趁机战而胜之；如秦军败，我们则可以一鼓而进，趁势灭秦。现今且观秦赵相斗。若论冲锋陷阵，我比不上您，但论运筹帷幄，您就比不上我了！”此后，宋义专门在军中下达了一道命令：“猛如虎，很如羊，贪如狼，强不可使者，皆斩之。”意思就是谁不听招呼、不服管束，斩！

无奈之下，项羽只得暂时隐忍。此后没几天，宋义派遣儿子宋襄赴齐国为相，并置酒席相送。当时天寒大雨，士兵冻饥。项羽本就心中有气，宋义的这一行为再次激怒了他：“我们一心救赵，他却在此逗留。现下岁饥民贫，士卒缺粮，他反而饮酒高会，不思救赵取粮，与赵并力攻秦，说什么要‘承其敝’。以秦国之强，攻赵国新造之城，必克之，秦胜而益强，还有何‘敝’可承？我大军新败，楚王坐不安席，将大军交付宋义，国家安危，在此一举，他却不能够体恤士兵，反徇私利，不是社稷之臣。”随即，项羽晨朝宋义，将其斩于帐下，取其首级，在军中发令：“宋义与齐谋反，楚怀王密令我诛杀他。”众将慑服，推项羽为代上将军。项羽随后派人速往齐国，在齐国境内追上宋襄并斩杀。同时派人将诛杀宋义之事往报楚怀王，楚怀王只好封项羽为上将军。

接管大军之后，项羽迅速部署攻秦救赵，解巨鹿之围。此前，赵国曾经派出五千人试探秦军实力，结果全军覆没，诸侯军自此再不敢轻进半步。项羽先是派出两万人渡河救巨鹿，结果也是“战少利”。于是项羽亲领数万楚军悉数渡过漳河。过河之后，项羽命令士兵凿沉所有渡船，砸掉所有炊具，烧毁所有营账，只带三天口粮，以示此去必死，无一还心！当时救赵的军队除楚军外，还有各路诸侯军队，其抵近巨鹿安扎的军营有十几壁之多，但楚军渡河鏖战之时，各诸侯军均作壁上观，无一敢纵兵上前。楚军过河后遇秦军，九战九胜，将士们呼声震天，无不以一当十，旁观的诸侯将士个个心胆俱裂。最终秦军大败，大将苏角被杀，王离被俘，涉间自焚而死。章邯率军撤退，与项羽相持，最终携二十余万大军向项羽投降。巨鹿之战是反秦起义军取得的一次巨大胜利，此战基本消灭了秦军主力，此后秦国已名存实亡。

灭秦后，项羽与刘邦展开了长达五年的楚汉之争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刘邦基本上占不到项羽的便宜，屡战屡败，只要正面交锋，总难免落荒而逃。

楚汉相争第二年（汉之二年），刘邦率五路诸侯共五十六万人伐楚，攻入彭城，收其货宝美人，在城中置酒高会。项羽这个时候正在北边与齐会战，闻讯后率三万精兵远袭刘邦，到彭城大破汉军。汉军且战且退，被楚军斩杀十余万人。追击至灵壁东睢（suī）水上，汉军继续退却，死伤严重，又被楚军所挤，“十余万人皆入睢水，睢水为之不流”。楚军将汉王里外围了三层，这个时候“大风从西北而起，折木发屋，扬沙石”，迎面吹向楚军，楚军乱了阵脚，汉王刘邦才得以带数十骑仓惶突围。逃亡途中，刘邦经过沛县欲带家室一起走，但家中已人去楼空，只在路上遇到自己的一双儿女（孝惠帝和鲁元公主），于是将姐弟两个带上了车。可是后面楚兵紧追不舍，为减轻车载重量，刘邦情急中将一对儿女推堕下车，同行的滕公（夏侯婴）就下车把孩子抱上来，如此这样三次。滕公说：“情势虽然危急，但为何要丢弃孩子？”就这样，姐弟俩才得以脱险。刘邦的父亲（太公）和老婆（吕后）在逃亡途中被楚军虏了去。

汉之三年，彭城之战后，刘邦逃到荥（xíng）阳，收拢残部，加上萧何从后方征调的老弱兵丁，士气暂时得到恢复。喘息未定，项羽又率军赶到，将荥阳层层围了起来。汉军甬道被绝，军中粮草匮乏，形势再次告急。刘邦手下有一名大将叫纪信，容貌与刘邦形似。他向刘邦献计，由他扮成刘邦的样子出城，吸引楚军兵力，刘邦可乘乱出城。于是，刘邦在夜间选派两千名女子，披上铠甲，从荥阳东门而出。楚兵四面击之。纪信妆扮成刘邦的模样坐在天子坐的黄屋车内，说：“城中粮食已尽，汉王投降。”“楚军皆呼万岁”，这时汉王刘邦则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，逃往成皋。

汉之四年，项羽复领兵围住成皋。刘邦没有第二选择，只得出逃，这次身边只带了一个滕公。

02 满含愤怒与血腥的“天火”

项羽一路冲杀，终得宰割天下。虽然他在战场上取得了巨大成功，但也暴露他单纯地迷信武力，面对很多问题他的解决方法都是简单直接的：“杀”！他跟着叔父项梁起兵，杀了与他们商议起兵的会稽守通；与宋义一起赴巨鹿救赵，宋义不听他的建议，直接杀了宋义夺取兵权；攻入咸阳后，秦王子婴早已投降，一杀了之；有人建议项羽建都关中，项羽不听而遭人奚落，直接烹杀；灭秦后分封天下，楚怀王为义帝，像个太上皇碍眼碍事，项羽令人将其击杀于江中。且不论这些人是否该杀，但其方法确实简单粗暴。

对政治人物尚且如此，对军卒民众项羽更无仁慈怜悯。战争中，项羽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：嗜杀！

巨鹿之战后，项羽接受章邯投降，纳降秦军二十余万。项羽带着这些降军继续西进直指秦地，这时军中却出现了一些变化。秦军是当时各国中最强的军队，向来看不起其他诸侯军队，诸侯军中许多士兵曾经被抓到秦国服过劳役，少不了受屈辱折磨。现在风水轮流转，秦军也落到投降的境地，因此诸侯军对秦兵经常加以侮辱嘲讽。大军行进到新安时，投降的秦兵中产生了一些议论：“我们跟着楚军打回去，胜了还好，如果不胜，楚军必将虏我们东去，到时候秦国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父母妻儿。”项羽风闻这种议论，马上找来黥布、蒲将军等人商议，认为降军人心不稳，将来入关如起反心，将反受其害。于是，项羽命令夜间对投降的秦兵发动袭击，将二十余万秦兵全部“击坑”于新安城南！这一行为，彻底将秦国民众推向了对立面。

在新安杀降之前，项羽在襄城就有过类似行为。项梁命令项羽攻打襄城，久攻不下，后来终于攻陷，项羽将襄城军民全部活埋；项梁令刘邦和项羽攻打城阳，“屠之”。领兵灭秦进入咸阳，“屠咸阳”；项羽分封天下后，齐国田荣反叛，被项羽击败，“皆坑田荣降卒”；彭越反叛，外黄等地向彭越投降，项羽领兵收复外黄，又欲坑杀全城十五岁以上男子。幸得外黄县令门客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，他对项羽说：“彭越强劫外黄，百姓惊恐，所以暂时向他投降，以待大王。现在大王您来了，又要全部把他们活埋，老百姓怎么会有归附之心呢？外黄以东的十余座城一定人人惶恐，再不肯投降归附您了。”项羽认为小孩说得有理，外黄全城少壮才免遭惨死。

03 完全不讲政治的军事家

项羽是杰出的军事家，但绝不是一个政治家。他秉持单纯的军事观点，以无双之神勇霸有天下，但仅凭一人之勇往往只能取得一时一局的胜利，整体谋局却始终处于被动局面。

进入咸阳时，刘邦尽除苛法，约法三章，萧何忙着搜集文献资料；项羽则“屠咸阳，杀秦降王子婴，烧秦宫室，火三月不灭”。有人劝项羽在此建都：“关中山河四塞，地肥饶，可都以霸。”项羽一看秦宫室都已经被烧得剩下残垣断壁，又想着回老家，于是说：“富贵不归故乡，如衣绣夜行，谁知之者！”那人就说：“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，果然。”项羽一听，火冒三丈，把说客给煮了。

灭秦后，项羽分封天下，立诸将为侯王，自立为西楚霸王。在反秦起义初期，项羽的叔父项梁听从谋臣范增的建议，立楚王后人为王，以从民望，聚民心。于是在民间找到正在放羊的楚怀王之孙熊心，复立为楚怀王，后项羽尊其为义帝。这是一张政治牌，灭秦之后，这张牌成了项羽的负担。曾经自己拥立的故主，现在这张牌已无用处，但也不好处理。在别人看来棘手的难题，项羽则快刀斩乱麻，直接把义帝杀了。这一行为使之落下了弑君的恶名，也成为刘邦声讨他的极好借口。

项羽无政治远见，甚至有些幼稚可笑。彭城之战项羽俘获了刘邦的父亲和老婆，后来两军在广武对峙，项羽把太公置于大砧板上，对刘邦说：“今不急下，吾烹太公。”快快投降，不然我煮了你父亲。刘邦说：“你我曾在怀王面前约为兄弟，我父亲就是你父亲，如果一定要煮了，你要分我一碗汤喝。”项羽气得跳脚，要杀太公。项伯劝阻他说：“为天下者不顾家，虽杀之无益，只益祸耳。”两军在广武久持不决，于是项羽到阵前叫阵刘邦：“天下战乱数年不平，都是因为你我两人。现在我愿意与你挑战，一决雌雄，不要再让天下百姓受苦了。”刘邦笑笑：“我只跟你斗智，不能斗力。”后来两军又在鸿沟相持不下，刘邦派出使者与项羽言和：“我们以鸿沟为界，鸿沟以西归我，鸿沟以东归你，顺便你把太公和吕后还给我。”项羽答应了，归还了刘邦的老父和妻子，随后引兵东归。刚一转身，刘邦就跟在后面追杀过来了。

之后便有了垓下之围，四面楚歌，霸王别姬。项羽仅带领二十八骑突出重围，汉军数千人紧追其后。他自度难以脱身，对身边人说：“吾起兵至今八岁矣，身七十馀战，所当者破，所击者服，未尝败北，遂霸有天下。然今卒困于此，此天之亡我，非战之罪也。”如若不信，我与你们再杀个痛快，夺其旗，斩其将。于是项羽与众士兵复冲入敌阵，斩一汉将及一都尉，杀数十百人。与大家会合后说：“怎么样？”士兵们说：“正如大王所言。”

在乌江，一老船夫欲渡项羽过河，以图东山再起。项羽笑言：“江东八千子弟随我出征，今无一人生还，我有何面目回去？就算父老不言，我难道就无愧于心吗？”跟随他的黑骓（zhuī）马，不忍杀之，赠送给了老船夫。项羽徒步复入敌阵，见到汉将马童，说：“你不是我的故人吗？”“听说汉以千金购我头，并封邑万户，我就把这份好处送给你吧。”说完自刎而死。汉军争相抢夺项羽尸体，相杀者数十人，最后王翳（yì）取其头，马童等四人各得一体，五人各得封侯。

司马迁评价项羽：“……羽非有尺寸，乘势起陇亩之中，三年，遂将五诸侯灭秦，分裂天下，……号为‘霸王’，位虽不终，近古以来未尝有也。……自矜功伐，奋其私智而不师古。身死东城，尚不觉寤(wù)而不自责，……”

后世对项羽的评价分析很清楚，对他的感情却很复杂。这种感情，李清照一首《夏日绝句》表述得既含蓄又精当：

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。

至今思项羽，不肯过江东。

（原文刊于公众号“芳华儿女”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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