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络流行文章认为“国师”杜金是普京的战略大脑，但遗憾的是，杜金仅仅只是普京众多幕僚之一，没有在行动上给予普京更为直接的帮助，更别说有什么有意义的布局指导。

如果要追溯促成普京行动，甚至直接让普京“抄作业”的那个人，应该是叶卡捷琳娜二世。

叶卡捷琳娜二世

叶卡捷琳娜二世干净利索的瓜分波兰（1772-1795）、强上克里米亚（1774），给普京在克里米亚（2014）的行动提供了现成的样板。在2014年普京在为俄国吞并克里米亚做辩解之时，就引用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对波兰—立陶宛联邦进行干预的那段历史。

2022年，普京似乎又要在乌克兰故技重施。

那么，叶卡捷琳娜在18世纪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，将波兰这个古老的国家肢解的呢？

波兰—立陶宛，夹在欧陆中心的一块小饼干

波兰—立陶宛这个联邦国家长期被欧陆国家忽视，但关键时刻，又成为人人皆想获得的香饽饽。从14~18世纪，波兰—立陶宛联邦延绵将近4个世纪，标志性事件是波兰王国与立陶宛大公国在1569年的结盟。结盟的原因，是因为在17世纪时欧陆各个国家崛起之时，这两个夹在中间的小饼干国家要结盟，才能抵抗欧洲北部瑞典和南部的奥斯曼帝国。

1569年波兰-立陶宛联邦

但她忽略了西边的普鲁士和东边的俄罗斯。

由于是由两个国家结合而成的联邦国家，因此波兰立陶宛联邦，在当时有着非常先进的国家政权制度。简单来说，整个联邦的政治制度被称为波兰选王制，这个制度比较特别，是贵族共和制和选举君主制的混合，有君主或国王，但是君主的权力受到法律和议会（瑟姆）的限制。在当时的欧洲先进国都使用这种混合政权，比如荷兰。

在16~18世纪，波兰立陶宛联邦，以宗教宽容而著名，和荷兰一样，在欧洲各种宗教战争中，波兰立陶宛联邦接纳了很多流民（天主教和新教都有）。这也为以后俄国插手波兰内政埋下了伏笔。

17世纪的波兰人物绘图，波兰是一个宗教宽容、风格多元的联邦国

在两国合并成联邦国家之时，度过了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，但之后随着波兰王国发展更为强势，立陶宛公国在国际上变成了波兰王国的小弟，而非一开始结盟时的平等地位。下面为了叙述方便简称“波兰”。

波兰曾经有过几十年的黄金发展期（新教徒来到此处推动了经济的发展），但到了17世纪末期，民族国家纷纷崛起之时，波兰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政治混乱。随后在奥地利、普鲁士王国和俄罗斯三国的压迫之下，于1795年亡国。

叶卡捷琳娜的战略布局

1764年，波兰正在进行选举，叶卡捷琳娜二世向波兰派遣了一支军队，还给波兰的贵族塞了点钱，确保自己的情夫斯坦尼斯瓦夫当选为新国王，然后逐步拉拢波兰，成为沙皇俄国在欧洲的桥头堡。虽然人情和武力一起投向波兰，但这绝不是俄国最后一次用武力干涉他国。

斯坦尼斯瓦夫当选之后，没有按照女皇陛下的剧本来，却在国内搞起了集权制改革。万一改革成功，大权全部在情夫手中，若情夫哪一天想要背叛，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。

这让女皇感到不爽。

女皇和斯坦尼斯瓦夫二世，挺有“夫妻相”

在改革的关口，叶卡捷琳二世第二次出兵波兰，当然这次军队并不是大张旗鼓的以政治目的开赴波兰，而是选择更为常见的宗教目的——出兵的借口是帮助非天主教徒向占多数的天主教徒争取平等权——为了信仰自由和教徒之间的和平。宗教再次沦为政治的工具，这是16-18世纪欧洲各国派兵打仗常见的手段之一。

俄国的军队开赴波兰之后，波兰境内的天主教教徒鼓动教廷和土耳其结盟，一起进攻俄罗斯。法国也附议，想趁此机会向东北部进发，或许还能分一杯羹。

波兰还向曾经俄国的败将瑞典发出邀约，但瑞典人此刻已经无意于战争，且瑞典是新教国家，不愿帮助天主教占优势的波兰。当然别忘了，瑞典曾在1703年轻松拿下华沙，此刻波兰邀请支援，有点诡异。于是拒绝了波兰的邀约。

1700-1721，沙皇彼得一世和瑞典查理十二争霸，彼得赢

由于波兰长期以来和奥斯曼帝国靠得比较近，成为欧洲国家阵营均势的重要参与者。眼见俄国出兵进入波兰，波兰亦和奥斯曼帝国达成军事上的互助。很快一支10万士兵组成的土耳其大军向波多利亚进发，与波兰联军会合。

等到土耳其大军进入波兰之后，叶卡杰林娜仍然不肯从波兰撤军。他又派出了当时俄国最为著名的大将亚历山大·戈利岑和彼得·鲁缅采夫，率领3万军队前去阻挡土耳其大军。两位将军接到阻击土耳其十万大军的命令之时，也是非常吃惊，认为这无疑是以卵击石。

但叶卡捷琳娜暗示非常有自信地告诉这两位大将:“罗马人并不关心其敌人的多寡，他们只问敌人在哪里”。确实，18世纪末的俄国人有这个自信，可以击败不思进取的奥斯曼帝国。

自从彼得一世去欧洲游学学习新的技术之后，立即从瑞典手中抢夺了北欧的霸权，虽然彼得一世去世之后，俄国国内陷入了短时间的困难，但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手中，工业和经济再度崛起，海军和陆军又得到了加强。俄国开始变得很有钱，对外贸易从1762年的2100万卢布增长至1796年的9600万卢布，各类工厂在运河旁边矗立。

除此之外，女皇对俄国永远的痛——农奴问题，也做出了比较明智的改革开端，认为农奴可以有自己的私有财产。

肤白貌美的女皇

很快，在1770年，俄军用极少的兵力击败了土耳其的10万大军，发生在卡古尔地区的数次战役，已经成为军事史上的热门话题，入选以少胜多的经典案例。

大战获胜之后，鲁缅采夫继续往前推进，最远到达布加勒斯特，在那里，他遇见了与俄罗斯同宗教的东正教人民，见到这位将军到来之时，此地居民报以热烈的欢迎。

土耳其的主力部队不敢再往北派军。1771年，瓦西里·多尔戈鲁斯基横扫克里米亚，驻扎在此处的土耳其军队被赶回到黑海南边。在接下来的几年中，由于多瑙河地区的瘟疫和多国对俄罗斯的牵制，俄国暂缓了对克里米亚地区的吞并，三年后，奥斯曼帝国的穆斯塔法三世去世，其继承者认为奥斯曼土耳其已经江河日下，不再有能力和俄罗斯抗衡，于是便签署了合约。

《库查克-卡纳基和约》承认克里米亚独立（1774年），并将在世纪初占领的亚速等地区退还给俄国，黑海以及博斯普鲁斯海峡可以让俄国的船只通航，最后还赔了450万卢布给俄国。

《库查克-卡纳基和约》签订，克里米亚维持了短暂的和平

克里米亚独立了，但这种独立是暂时的，9年之后，女皇单方面吞掉了克里米亚。这种战术在普京这里故技重施，对叶卡捷琳娜一比一的模仿，毫无创新可言。

奥斯曼帝国不再参与北方的琐碎事，于是俄国和普鲁士可以放心地对波兰进行瓜分。

现在欧陆新崛起的帝国掌权者有三个：叶卡捷琳娜二世、奥地利特雷莎女皇、普鲁士腓特烈大帝。这三者之间的信任链条十分脆弱，如果任何一方与其他一方结盟或者是不合作，都将会掀起一场更大的战争。为了这三者在欧陆均势，也为了相互攻击，他们决定瓜分波兰，以此来壮大自己的势力。

这一次对波兰的瓜分，让其失去了30%的联邦领土。波兰国内的贵族惊恐不已，以往他们纷纷对这三国卑躬屈膝，但此刻，或许他们已经醒悟，自己成为了帝国瓜分波兰的工具人。这让他们懊悔不已，反而开始支持波兰的立宪进程。

波兰为什么要立宪？原因就在这里，不能干坐着了，得想办法救亡图存。

波兰立宪会议

波兰的变数及灭亡

情夫斯坦尼斯瓦夫二世当选为波兰新国之后，集权改革未成功，情夫继续努力。让叶卡捷琳娜吃惊的是，波兰在他的改革下，竟然一步步变得强大起来。在他的组织下，波兰还计划编纂一部非常先进的宪法，以英国和美国宪法为蓝本，请来了这两个国家的一些法律专家前来指导。

一旦有了宪法，意味着君主不再是绝对的统治者，这让当时的一些保皇派惊恐不已。

更要命的是，在编写宪法期间，1789年波兰通过国家议会还成立了一支数10万兵力的军队，这支军队扬言要把俄罗斯在波兰的军队赶出去，这让叶卡捷琳娜一时感到恐慌。

但恐慌总是暂时的，因为叶卡捷琳娜女皇早就想好了对策。在1764年派兵进入波兰之时，女皇就已在波兰朝廷内安插了人手。到1789年，女皇暗中资助波兰境内的波兰新教和东正教少数群体的民兵，使之成为一个敌对天主教的民兵组织，让这个联邦国家陷入内战。从内部瓦解总是更容易的，这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和彼得一世的不同之处，后者和瑞典的争霸，正面对抗几乎让俄国亡国。

这个组织在波兰境内活动，不停地招兵买马，打点上下。

而在另外一边，由于俄国当时和土耳其又点燃了战火（1791年），波兰这边的压力比较小，于是，在1791年5月3日这天，波兰通过了世界上第2部成文宪法，也就是“五三宪法”。这部宪法获得了当时许多自由思想家的认可，托马斯·潘恩和埃德蒙·伯克都赞不绝口，这些思想家在欧陆看到了自由思想的点点星火。

五三宪法颁布

但很快，保皇派潜伏的力量便涌了上来。这些保皇派的势力是叶卡捷琳娜大帝用金钱收买过来的，对于他们来讲，他们更愿意享受那种王公贵族的生活，而不愿意将自己的领土交给议会。

1791年冬天，一小撮波兰贵族和教会人士前往圣彼得堡，女皇亲自接待了他们，并在那里秘密策划了推翻宪法的行动。这一小撮波兰贵族被称为“塔戈卫查联盟”（Targowica）。他们的计划很简单，在波兰境内策划一起叛乱，接着俄国秘密的将军队开往波兰，好在混乱中接管波兰。

Targowica在波兰的争议很大，有人说他们是“卖国贼”

1792年，塔戈卫查联盟确实这么做了，叶卡捷琳娜也真的出兵了。波俄战争打响。但剧情再次偏离女皇的剧本。

波兰当时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将军，名叫塔德乌什·柯斯秋什科（Thaddeus Kosciuszko），此人早年间在美国参加独立战争，且在战争中因为表现出色，被美国大陆会议封为准将。波兰当时和美国交往良好，在立宪事务上也多多参考美国。这位将军回国之后，统领波兰全境的军队，1789年招募的波兰新军就在他手上。

在波兰和俄国的战争之中，塔德乌什将军战无不胜，获得波兰国内的最高勋章“勇敢徽章”。不过，当前方将军奋战之时，朝廷内的风向却忽然有了变化。曾经支持波兰立宪的斯坦尼斯瓦夫二世，突然倒戈，加入了塔戈卫查联盟。波兰战神被解职流放。

随即，沙俄发起了对波兰的第二次瓜分。

1794年，波兰战神流亡归来，率领国内爱国人士组成大军想要收复故土，但挡不住更有战斗力的俄普联军。战神功亏一篑，随之而来的是俄国对波兰的第三次瓜分。普鲁士和俄国在波兰吃得心满意足，波兰联邦亡国，随即波兰国承受了123年的的暗淡时刻，直到一战后才恢复独立，成立波兰共和国。

柯斯秋什科率领波兰国内仁人志士起义

在18世纪，欧洲各个国家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野心。

在当时，俄国东边有乌拉尔山和里海为边界，十分安全，而北方是冰封的大洋，这是天然的保护线。

西面是瑞典，这个国家在18世纪初曾输给德国，一直在隐忍着，或许随时会给俄罗斯背后一刀。普鲁士和俄国看似友好，但很显然普鲁士在当时并不是俄国持久的盟友，而更像是欧洲的桥头堡，负责监察斯拉夫民族对欧洲的侵袭。

往南方是奥斯曼帝国，此时的奥斯曼帝国已经是江河日下，但由于其幅员辽阔，虽然给俄罗斯人带来不少麻烦。

我们不难想象，叶卡捷琳娜二世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如何惴惴不安的，她将寻求一切机会，让俄罗斯拥有更多的资源、更多的税收和财富。这位女皇做到了，但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中，俄罗斯将接受来自欧陆的各种挑战。

没错，危机感时时笼罩在俄罗斯人头上，偶尔他们也会主动策划一些解除危机的办法，并且总是获得成功。普京十分认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做法，就如我们开头所介绍的普京在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之后所做的辩解一样，他对俄国的祖先曾经有过这样的历史而感到自信。

普京，很会抄作业

让我们再来看看2014年，俄国在克里米亚做了什么。

这一段历史十分简短。2014年，一群“从天而降”的小绿人，仿佛像是天神一样快速的降临在克里米亚半岛，随后采取闪电行动，将克里米亚的乌克兰政府军打得措手不及，并占领了市政府议会等机构，和机场、港口等要塞。

这些小绿人的身份，在事发之时一直得到了很好的保护，直到一年后播出的纪录片中，普京才承认小绿人是俄军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？

2014年2月24日，俄军乌里扬诺夫斯克第31独立近卫空降突袭旅，在事先没有说明目的的情况下到达了克里米亚半岛。他们被安置在船舰最底层的隔间，第2天他们起来后登上甲板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达黑海舰队基地。他们一上岸就把登岸船只给丢弃，摘掉所有能够显示自己身份的军队徽标，然后穿上绿色的巴拉克拉法帽，佩戴墨镜护膝和护肘，神神秘秘的向克里米亚政府机构前进。

小绿人

在克里米亚亲俄势力的配合下，他们很快的占领了上述所说的基地要塞。

此时此刻，就像彼时彼刻。叶卡捷琳娜声称进入波兰是为了维护宗教的宽容，西方对此大加赞赏。普京声称，这一行动是为了保护海外的俄罗斯族人，和为了给乌克兰“去纳粹化”，不少人对这一行动表示支持，同时也表示普京捍卫了欧洲的价值观，解除了一个在欧洲东部的定时炸弹。

以及，联系到最近俄国在乌克兰进行的特别行动，虽然和叶卡捷琳娜二世隔了两百多年，但其有着共同的战略布局。历史何其相似，只是故技重施。

最后，沙俄肢解波兰，但最终，波兰并没有彻底的屈服和被抹去。回顾历史，19世纪的波兰人在地下状态隐忍生存，但最终浴火重生。1772年，卢梭见证了俄国和普鲁士的崛起，提醒四分五裂的波兰:“他们的吞并可能是不可阻挡的，但至少要让他们无法消化你们，波兰人，应该在自己心中建立起共和国”。波兰人做到了。

彼时彼刻，就像此时此刻。现在，乌克兰也正成为俄国一块难以消化的坚硬的骨头。暴力可能会摧毁乌克兰人的身体，但或许无法磨灭其精神。

（2020年3月，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会谈的会议室后面，矗立着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雕像，普京一抬头就会看见他的世纪偶像和战略导师）

文：银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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